摘要:在人人热衷知识付费、自我迭代的时代,你会发现影响思维判断、塑造你境遇的,恰是看似无用的审美品味。文字、图像和音乐这三件事貌似和大多数人的职业全不搭界的事,放在了一起看,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人职业素养的底座。混了多年之后,你会发现影响你的思维力和判断力,塑造你的世界和境遇的,不是巴菲特的某句名言,却往往正是这一点看似无用的审美品味。
——邵勃复旦大学-华盛顿大学EMBA 项目主任
“没审美是绝症,知识也治不好。”这话是木心说的。
木心没有混过职场,这句话却说得很像一个欠揍的上司。当然,并不是每一个老板都能说出这样刻毒的漂亮话,刻毒往往是才情的流露。说这话又是要冒一些风险的——你得对自己的审美有木心般的底气,还要保证这样教训下属的时候,旁边没有知晓你当年底细和品味的人。
让我们把语气稍微柔化一下,重说一遍:“没审美得治疗,光靠知识赢不了。”撇开语气不谈,这句话妙在它道出了一个关于艺术和人格成长的真相:在这个人人热衷“知识付费”,“自我迭代”和“终身学习”的时代,它显得格格不入又耐人寻味。
就拿审美最普遍的三个指向:文字、图像和音乐来说,这三件事貌似和大多数人的职业全不搭界,但是放在一起看,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人职业素养的底座。混了多年之后,你会发现影响你的思维力和判断力,塑造你的世界和境遇的,不是巴菲特的某句名言,却往往正是这一点看似无用的审美品味。
先说文字。想想你钦佩过的老板吧(我是说真钦佩过的),哪一位的文字功力不堪称强大?所谓强大,不需花哨,但是必须精道。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是,某个咨询公司的年轻分析员,把自己上百页的项目报告呈给老板审阅。这位很爱演的老板将这一沓报告扔向空中,待漫天飞舞的纸片落地以后,请这位年轻人,捡起其中的10张来代表他的研究成果。年轻人大哭着跑开,从此变成了一个寡言而深沉的人。故事的真实性虽然待考,但是意义很明确:Brevity is the soul of wit (“言以简为贵”《哈姆雷特》)。语言水平代表着思维的清晰程度,所以请珍视你写的每一个字。工作邮件当然不用写成《老人与海》的水准,但是阅读海明威总能找到去除赘字的冲动与豪情。乔治.奥维尔不仅写过《1984》,还有这样一本好书可供参考《政治与英语》。
这本书中提出的六项写作原则,也是《经济学人》杂志的写作圭臬(插播赘语一句:如果人人都能按照《经济学人》的标准写作,这个世界将不复有愚蠢、欺骗,多么美妙!)这不是哪一次培训就帮你建立起来的写作技巧,而是长期浸泡在第一流的作品里才能产生的文字本能。阅读和实践久了,也就慢慢理解了冯内古特这个级别的作家,为什么要去糟蹋可怜的分号。在他最后一本书《没有国家的人》里,冯内古特深沉的告诫年青人:“不要用分号。它们是雌雄同体的异装癖。使用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显示你上过大学。”三个精神抖擞的句号。
再扯两句视觉艺术。人类本来就是感官动物,一图胜千言,能看图片的时候,没人愿意仔细阅读。而因为摄影的手机化,人人都可以大量产出自己的“作品”。类似的现实,早在50年前电视成为新媒体的时候,就被安迪.沃霍洞察到了。当然,他无法预见,世上将出现“朋友圈”式的怪兽,每天发布着数以亿计的图像资料。粗略观察一下,你会发现:老年人“朋友圈”里充斥着完全不顾美学要领,以记录生活为唯一目的的图片。中年人的水准良莠不齐,但沙中取砾,也偶有佳作。而年轻人发出的图片则通常较好看也较为有趣。所以亲爱的朋友们,为了假装年轻人,拍一个早餐荷包蛋的时候,也请考虑一下美学效果——况且吃完这只荷包蛋,您还需要在PPT里继续使用图片忽悠客户。时间不够的话,厚厚的一本《纽摄》教材,可以只看第八课《培养你的眼力-Developing Your Eyes》。你会发现每一张好的摄影作品,都自带一个问题。比如为什么在Maureen Lambray的镜头里,Woody Ellen站在整个边框的左侧。
你可以有100个答案,但是好问题只需要一个——用图片来提问是最酷的方式。
最后说说音乐,这个离大部分职业技能最远的艺术。音乐通常被认为是纯创造性工作,这个看法固然不错,可是它掩盖了一个事实:在学习音乐的过程中,蕴藏着令人发指的纪律性。而这种纪律性,指向和培养的正是人对于完美的追求。这就是为什么我总会建议朋友的孩子去学一门乐器,而不是绘画。因为乐器演奏有严格的对错之分,这符合“刻意练习”的基本要求。你可以指着一副儿童的涂鸦作品,言之凿凿的找出其中成人所不具备的创造性,但是你不可能把一首弹得结结巴巴的莫扎特说成是了不起的再创造。对儿童来说,他弹对了一首莫扎特,就是在一把演奏水平标尺上移动了一格,不多不少。
更好的消息是,在掌握了其中的纪律性以后,音乐又具有不可思议的包容性,可以成为你做事,甚至为人的风格导师(Style Guru)。在我曾经读书的华盛顿大学,有一位营销学的教授,谈到和他授课方式迥异,然而同样受欢迎的金融学的教授时,很客气又很中肯的评价道:“他上课是演奏古典音乐,我演的是爵士乐”。谁高谁下呢?他没有说,你也不打算再问了。只留下一个关于风格的印象,这很性感。
前两天“朋友圈”有一篇很火的文章,叫做《你在教育链上鄙视别人家孩子,它站在食物链顶端鄙视你》,主题是鼓吹人工智能必胜,人类命运岌岌可危。这本来也没什么,可是其中关于音乐教育的部分,却很难令人信服:
“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音乐学教授戴维•柯普,写了计算机程序专门模仿巴赫的编曲,虽然写程序花了7年功夫,但是这个程序一出来,短短一天内就写出了5000首巴赫风格的赞美诗。柯普挑出几首安排在一次音乐节上演出,听众还以为这就是巴赫的曲子,兴奋地讲着这些音乐如何触碰到他们内心最深处。”
我完全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。可是这里有几个前提没有被说明。第一是赞美诗,甚至是巴洛克时期的大多数作品的确是有明显的音乐格式可循,计算机能够模仿不算奇怪。第二,那些很容易被音乐“触碰到内心最深处”的听众们,对上帝的热爱往往远超他们的音乐知识,急切地表达感动是这个集体的一个共性。还有第三点也许更为重要:音乐中蕴含的无限诗性,恰恰是由诗人本身,而不是音乐来定义的。人工智能也许可以创造一首Bob Dylan的《All along the watchtower》,但是当这种大规模复制成为可能时,音乐中的神性和人性都已经泯灭,音乐也就失去了意义。没有了那个叫做Bob Dylan的图腾,人们终究还会不满足。这是一个深刻的关于艺术和艺术家的悖论,留给专业人士讨论。
拉拉杂杂写了一堆,总结起来无非是想说;知识是山丘,而审美或者说艺术,是山丘上的那一缕灵光。如果终身爬山是个苦差事,那么朝着那一线光前进,才会更有力量。要是非逼着我,说说这一切对于职场的启示,那我想借用一下我很喜爱的报人龚晓跃激励同伴时说的一句话:“尽量把事情,做得高级一点”。
(文首照片为美国歌手Bob Dylan——编者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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